我的中学语文老师宇小鱼，人如其名，个子小，喜欢打篮球。课外活动时，他穿一身红色的运动短衫，像一团火球在挤挤扛扛的人群中翻滚腾挪。接到球，那身手真是鱼一样的敏捷，拧腰摆臀左冲右突，几个人防不胜防，倏忽之间攻至篮下，凌空跃起，一扬手，球进了!
一场球下来，老师的衣服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，红彤彤的脸庞像盛开的牡丹花，浑身透着自信和快乐。他像一个巨大的磁场，吸引我们不由自主地撵着他的脚步在场外奔跑呐喊。 这是老师和我们最开心的时刻。 傍晚的时候，宇老师领着我们来到操场上，找个树荫浓密的地方围成圆圈席地而坐，他说当年至圣先师孔夫子讲学时就是这样，心中有光，处处皆能做学问;有教无类，人人都能当先生。我们呢，只是觉得操场上凉风习习，比起在闷热的教室里读书实在是舒服多了，所以格外珍惜，不敢浪费一点时光，不然的话，下次老师就不让出来了。等宇老师把简短的开场白一说，我们哇哇哇地张开嘴，一个个摇头晃脑，不一会儿能把《论语》或者古诗词倒背如流。女同学嫌弃我们嗓门大，没有读书的样子，她们捂着耳朵，不甘落后地快速背诵。宇老师让我们和女生打赌，不管是晃着头还是捂着耳，谁先完成任务谁就是最美读书人。然后呢，老师背着手微笑着，诗人一样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看斜阳，看我们赛书的模样。
讲到屈原生平，老师领我们站在夕阳下，神态悲戚声调慷慨高声吟咏：“虽不周于今之人兮，愿依彭咸之遗则。长太兮以掩涕兮，哀民生之多艰……亦余心之所善兮，虽九死其犹未悔。”虽然当时我们还不太理解，但老师极具感染力的诵读，让我们对文字不敢有一丝丝的轻浮和怠慢，我们沉浸在屈原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情怀中。作文课上，我们咬着笔杆写不出来的时候，老师干脆带着我们到小河边玩跳水，到田间地头寻找孟浩然，摇曳满山菊花开呼唤陶渊明。都是十二三岁左右的学生娃呀，一个比一个疯玩。但是只要哨声一响，我们绝对一路欢唱返回学校。入教室，你听：唰唰唰，那是笔尖与作文纸摩擦的声音。老师说，那是他听到的最美的音符。 我的记忆中，宇老师的课总是能让人感受到美的流动和心灵的升华。下课的铃声响起，老师圆满完成了教学任务，他不慌不忙合上课本喊：“下课!”我们却坐在那里不愿起立，因为我们陶醉在老师的语文教学中，陶醉在优美的文学意境中。宇老师见此不愠不恼，哈哈一笑说：“你们坐吧，我可要走了啊!”我们才大悟：哦，下课了?于是急忙站直了身子，恭恭敬敬地给老师鞠躬说：“老师，再见!”
老师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，踏踏实实地干着自己喜欢的教学工作，从不与人计较长短。他常说，人要有所追求，不论有多大理想，不脚踏实地干，那就是肥皂泡，看着花里胡哨，却是中看不中用。他数十年如一日，鸡鸣起床，工作到鸟归巢，月儿升，直到黑发变白首。正是老师平凡的每一天，才成就了学生非凡的那一天。只是，他喜欢的篮球运动慢慢退出了他的业余生活，究其原因，他说要把球场上的纵横开阖让位给年轻人，球场上需要展示青春的风采。 如今，宇老师还站在三尺讲台上，一支粉笔写人生，两袖清风拂桃李。 去年中秋，我们几个学生相约去探望老师。师生相坐，谈起初中生活，我们叹息：唉，啥都忘了，就是老师教的《论语》、《诗经》、《离骚》没有忘，记住了“诗中有画，画中有诗”的王维，记住了宦海沉浮却开一代词风的苏东坡，《背影》里老父亲攀爬月台的经典名段至今不忘，《故乡》里少年闰土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用力刺去的画面记忆犹新。我们在老师朴素而整洁的小院子里唱《满江红》，唱《苏武牧羊》，清茶一杯喝出万里江山的气势，击节而歌唱出铁马冰河的悲壮。 但见额头白发生，始知东流难西归。如同苍茫穹宇的一粒尘埃，如同万花丛中的一叶草芥，如同万里江河的一滴水珠，宇老师始终努力在微不足道的日子里做最好的自己。不能成为虬枝盘旋的泰山松，就好好做一株山沟里的小草，用生命之绿美丽自己的春天，洁净自己的灵魂。这算是老师给我们的醒世箴言吧? 宇老师积极向上的工作态度、谦和礼让的做事风格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学子。许多人和事都像日历一样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了，唯独这个“小个子的大先生”，让我们想起来就倍感温馨和钦敬。（曹中贵） |
